烽火之月
“喂，你以后想干什么?”
高处的云岚，夹带着芳草的萋萋，呜呜的风中，说话人无可奈何地笑一笑，又疲倦地闭上眼睛。
“以后你出书了，也不能忘了寄我一本啊。”好一会儿，他又开口道，“自然是极好的。你适合干这一行。”
“我们可是一辈子的好兄弟，……听见没有?”
干燥的草地湿润了，不知道是谁的眼泪，浸痛了薄荷的根。可怕的静默里，有人在偷偷哽咽，混着七年来从未淡去的伤恨，如困兽一般绝望地哀痛着。
八月， 正是薄荷盛开的季节。那一丛丛薄荷护着星星一样的花朵，用尽毕生的清凉气息，想拭去那可怜人的泪痕，可是，在漫天的斜阳里，那人早已失了神。
1-)
“雨……雨下得好大!”少年人蹲在屋檐下，一双大大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打盹儿的恶犬, 像是在和这位狗兄弟商量什么。
“知道了。”身旁这一位正宗兄弟站起身来， 把外套一脱， 顺势搭在那少年身上，转身一滋溜，就踩在了莲池侧部的碎砖头上，稳稳当当，还带点皮。
那少年一惊，蹿起来急急地吼:“烽哥!”好家伙，这一声不仅为他正宗兄弟赚了点路上行人鄙夷的眼光，还打搅了狗兄弟的美梦。那狗子牙一呲、气一横、涎水一流、眼一瞪，立刻就“汪汪汪”地把那少年吓破了胆。少年慌不择路，脚一滑,悲哀地重蹈了他兄弟的覆辙，还好他兄弟老早就摸清了他的傻X式操作，在下面等着捞人。
俩兄弟大眼瞪小眼,大的还没责问,小的就红了眼。
“对....对不起!”
可怜烽哥在心底仰天太息流涕,面上还得笑眯眯。他摸摸这傻小子的头，温柔地说没关系。
雨不懂人的伤心，啪啪地一个劲儿往下掉，打得荷叶站都站不稳。天地间雾蒙蒙的，但顾烽站那么近,哪能看不清他家兄弟眼里的期待。他笑了笑,探身去够最近的那片荷叶。
他想:丑巴巴的,最适合这小丑八怪。
于是烽哥很霸气地一拽,把塘底的陈泥都给带了上来，送给小丑八怪时得意得二五八万的，就跟刚从天上摘了月亮似的。好在小丑八怪眨巴眨巴眼后没有嫌弃，三下五除二把根部折去，噌地一下顶到了他烽哥的头上。顾烽疑惑地抬头:这小丑八怪给我一顶绿帽子干啥?接着便看见小丑八怪皱了眉，一幅仇大苦深的样子。
“喂,昼月，想什么呢?”
“只……只有一把伞。”
“不……不过，没..…没关系，....不要烽..…烽哥淋。”
“憨憨。拿好了。”顾烽把人一把揽住，二步蹬上了那檐下，跟那狗来了个对视。
“看你妹啊!”顾烽松开人，给他兄弟的狗兄弟做了个鬼脸,唬得那狗退了几步，汪都不敢汪了。
“欺软怕硬的狗东西。”顾烽不由得翻了个白眼，回头看见他家昼月就那么擎着支荷叶呆呆地站着，又不由得叹口气,走近拍拍他的头，说:“回家。”
(二)
家其实不是家，一个勉强能避雨遮风的小棚子罢了，能算家么，那隔壁孙家的牛棚都比这奢华。但顾烽和昼月就一直住在这儿,也不怕会有贼来偷那唯一的小柜里的几个烧饼。
“昼月，哥问你，为什么那么喜欢荷叶?”
“不……不喜......欢啊。”
“不喜欢你干嘛大雨天跑出去?连哥也不告诉?”顾烽有点生气，这个人他是当亲弟弟一样疼,他照顾他吃饭饮水，陪他无脑发疯,到头来连一场完完全全的坦城相待都捞不着?
没有这样的道理吧?
昼月歪了歪头，好像感觉到了他哥的火气，但又不太明白。良久，他才磕嗑巴巴地吐出几个字:“煮……煮荷叶……荷叶粥。”
这回轮到顾烽愣了，他忽然记不清多少没吃过大米了，更记不清家里的米缸是什么时候卖掉的。他是孤儿，十岁就跟着满山跑挑货担，凭力气挣得一份家业，结果半路捡回个傻子,近十年的辛苦熬不过那纯真发光的大眼睛啊，那傻病一下就治得他倾家荡产，到最后不知道是谁真傻了。不过也算没傻透吧，还知道留个安身之处——这不似牛棚，胜似牛棚的地方，否则这俩傻兄弟就一块儿住山洞去吧。
顾烽愣神这一会儿，昼日已经开始啃荷叶了，啃啃啃..…
“啃什么啃!不是给我熬粥么?”
“是……是哦，等……等等我。”
“干嘛去?!”顾烽一把揪住昼月，那眉皱得能夹死一只老虎，眼死死盯着昼月不放。
他是在怕啊，怕这个弟弟不学好，以后被人抓住只有被打死的命。
“孙可………可平那，拿……拿米。”昼月瞧着他哥,觉得今天他哥特别奇怪。他哥就那样静静地盯着他等待下文。昼月没辙，只道:
“我写……写书，他……他卖，…….有钱。”
“写什么书? 能当饼啃吗?孙可平那种人，他卖了给你钱?他别把你卖了就好！”
昼月自动屏蔽了他哥后面的唠叨，蚊声呐呐道：“可以……当……当饭吃。”
“吃个屁!干正经事!别动歪心思。”顾烽甩手就走，留下昼月一个人站着发愣。
他有些不解,不,是非常不解。这不好吗?烽哥已经几个月没吃上大米了。孙可平偶然知道他肚子里有点墨水,让他写些话本出去卖,两全其美的事，烽哥为什么生气呀?
烽哥为什么生气。他自己也说不上来。顾烽仔细收拾着灶边的柴火,思绪飘得很远很远。
那时,顾烽才五岁呢。
【待续……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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